把世界背在身上的小小旅行家

男子頭髮有點灰白，看起來歷經滄桑，臉上淡淡的鬍渣也有點灰白，可那張臉給我的感覺是頂多四十出頭。手上牽著四歲左右的金髮小女孩，她頭上戴著一頂可愛的蕾絲白色圓帽。

我跟老公站在吉隆坡的捷運站等車，下一班次還要十幾分鐘，老公認真的拿著地圖對著看板上的站名，我站在二樓的月台上，無聊地往下看著入口。這一大一小走進來，兩人面孔酷似，感覺得出來是父女。車站外飛嘯而過的汽車轟轟地響著，很有電影場景主角首次登場的氛圍，這時應該會響起優美的單簧管主題，由弦樂伴奏著。他們身上散發出一股特別的沉穩，我的目光不禁牢牢盯在他們身上。我的目光隨著他們到車票販賣機器前，從我站的角度看不到女孩嬌小的身影，只看得到父親灰白的頭頂。

過沒幾分鐘，他們的身影又出現在我的視線中，兩人手牽手正要進閘門。小女孩抽出自己小小的手掌，抬頭面對著父親，很熟練伸出雙手，爸爸也熟練地將她抱起來。然後，他們安靜地走上月台，站在三三兩兩等車的人群後面。

爸爸的大背包塞得鼓鼓的，看起來就是超專業的背包客，跟陽剛性的背包唯一不搭襯的是背包側邊塞著一個粉紅色的大水壺，上頭的卡通圖案已經有點脫落。小女孩自己也有一個超專業的功能背包（有頂蓋和繩環那種），背包胸帶和腰帶都穩穩地繫著呢！她一頭金髮修剪得短短的，頭上戴著一頂小小的鴨舌帽，腳上那雙運動鞋看起來非常舒服，已經穿到有點破舊，微微脫線。活脫脫就是個身經百戰的小背包客啊！

與陽光共乘

上車後，小女孩自己找了空位，安安靜靜的爬上去坐好，爸爸則是將身上的大背包卸下放在腳旁，帶著保護性的姿態站在她身邊。小女孩看著車外的景色，偶爾抬頭對著爸爸說話，爸爸也非常專心地聽她說話。孩子顯然在提問，每當她說完時，爸爸臉上會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然後專心的回她話，小女孩臉上露出極滿足的笑容。她的兩腿短短的，碰不到地板，小朋友在這種時刻通常不是晃動雙腿，不然就會像條小蟲扭來扭去，她卻是完全安逸地坐著。

捷運穩穩地往前開著，因為是跑陸橋的，陽光細細撒入，光線充足，不論是站著或是坐著的乘客，氣色看起來都很好。我望著車廂裡各種年紀和穿著的乘客，不知道為什麼感到哪裡不協調，就是有些說不出來的詭異。

我的目光再仔細掃過乘客：看起來像是大學生的女孩帶著沒落表情看著窗外，她的馬尾隨著車子晃動著；包著鮮豔的穆斯林頭巾的大嬸看著自己腳邊的購物袋裡面，好似在想著自己是否漏買了什麼；西裝筆挺領帶打得又正又直，額頭微微出汗的兩位先生正在低聲交談；其他的乘客感覺上也是各行各業的人士，直到看著大家空空的雙手，我恍然大悟為什麼覺得車上的畫面讓我感到詭異：恰巧沒有任何一個人拿著（出）手機，彷彿我們一起在進行一場時光旅行，正在前往二十多年前的路上。大家的目光不是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就是落在車廂內的其他乘客身上，陌生人們的目光不小心交叉時，也會互相微微點頭致意，動一下嘴角，也就算是微笑了。

顯然不只我覺得這對父女散發出吸引人的氛圍，這個小女孩渾身上下都是見過世面的沉穩，許多乘客的目光也集中在他們身上。在一個轉彎處，小女孩的白帽掉到地上，站在旁邊的馬來西亞阿姨順勢蹲下，微笑著把帽子撿起來遞給她。孩子笑開了一朵花，對阿姨說了幾句話，顯然是在道謝，阿姨看著她，露出十分訝異的表情（我猜是孩子說了馬來語），隨即劈里啪啦地跟她聊起來。

我的位置約離他們四、五公尺，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麼語言，然而，她們聊天的畫面，美麗地讓人感到溫暖。阿姨下車時，孩子還熱情的不斷對她揮手。

在人生的路上

我跟老公坐到中央火車站，剛好這對父女也是同一站下車。他們走在前方，因為是大站，流量非常大，下車後上樓的手扶梯，爭先恐後的擠滿了人。小女孩露出擔憂的表情，走到旁邊空蕩蕩的樓梯，她伸長手才勉強抓到扶手，自己攀著牆壁和扶手，慢慢的一階一階爬上樓，爸爸落在她斜後方，配合她的速度走著，但是也沒有刻意放慢腳步。老公非常不喜歡等手扶梯，也走向樓梯，我們很快就越過他們爬到頂端，我不時回頭，看到爸爸還是落在孩子斜後方，絲毫沒有表現出不耐煩或是怕她走不動的樣子。爬到快頂端時，孩子喘呼呼地，這時才稍微表現出小女兒跟爸爸撒嬌的樣子，舉起雙手，爸爸一把將她拎起來，把她穩穩抱在懷裡，行雲流水地往前走。

當父女越過我們的時候，孩子轉過頭來，眼睛笑成新月，歪著頭對我揮手。爸爸也轉過頭來，同樣的新月也對我們笑開，回頭繼續往前走。孩子雙手環住爸爸的頸項，小小的頭顱靠在爸爸肩上。那麼全然的信任與依靠。

他們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從黑壓壓一片的人群中，只隱約看到爸爸的大背包和小圓帽的一抹白。我的心中湧起一陣又一陣的熱氣。這一大一小看起來就像出門旅行已經很久、也很有默契的旅伴。我不知道是什麼因緣際會，讓一位父親帶著孩子做著背包客式的旅行。然而，我想我知道為什麼這對父女為什麼如此讓我移不開眼：他們散發出對彼此強烈又自然的信賴。

或許再過幾年，孩子記不得旅行中的細節，或許也會忘記曾經到過那些地方。但我深切地盼望，她與父親走過的路，以及在這段時間所培養出來的深切默契，一點一滴匯集成為泉水，在她心中滋潤著她未來的日子，也終將會成為她內心中最強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