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算是職業嗎? 音樂求學篇 part 3
二十歲那年，我糊裡糊塗的拿到了演奏文憑 。考前，老教授還語重心長的說， 妳呢考試只會有兩種結果， 不是拿到最高分，就是會被狠狠當掉。
我 的音樂太極端，加上我討厭練琴，坐不住 (導致我現在自己教琴， 絕對不逼學生練琴，搞得我的小蘿蔔們和他們老師一個樣…)。沒有一般學生的用功，底子自然不紮實，狀況自然不像其他人穩定。加上我的個性像不定時的炸彈， 動不動耍脾氣亂彈，不知道帶給老教授多少困擾。偶爾我會心血來潮，搞個計畫表痛下決心，這次一定向技巧高超的同學們看齊，每天練上個六個小時，但是通常這樣的決心往往維持不了多久，就又恢復兩天打魚三天曬網的日子了。老教授連哄加騙，什麼法子都試過了。但是就是拿我沒辦法。當時我到底會考過演奏文憑，真的是有幸運女神的祝福吧。（還有被男朋友狠狠的甩了，得到的動力太大了。）
我考試的這套曲目也是自己選的，不僅都並不是很討好的曲目，重心也完全沒有放在我最擅長的浪漫派（我當時覺得選自己擅長的東西一點挑戰性也沒有）。我當時還很屌的挑了巴哈的B大調義大利組曲，巴洛克是我最不擅長的範圍。年少輕狂，說好聽一點是想挑戰自己，說直接一點就是不知天高地 厚。 這首曲子很長，而且每個段落都還得反覆。我覺得曲子裡面有反覆的樂段非常無聊， 為什麼同樣一整段的東西得再彈一遍呢，是當聽眾都是白癡聽不懂，再給你們一次機會one more two more嗎。
雖然我向來不是什 麼好學生，但對於音樂的發展史我是充滿濃厚興趣的。當時接觸一些巴洛克的歷史，得知說以前巴洛克的音樂家都擅長即興，曲子反覆的片段就是考驗音樂家的能耐。 我越深入就越崇拜起巴洛克的音樂。我們現在十分嚴謹的在學習這些古音樂，常常搞不清楚這個颤音到底是從上往下，這個裝飾音到底得彈多久。 久而久之對於巴洛克的音樂產生出無比的敬意， 膜拜一樣演奏巴洛克。看看歷史，人家當時也是很屌的。 這些讓我們頭痛萬分的觸鍵法 語法進行裝飾奏等等，對於當時的音樂家們，都不算什麼。當時鍵盤樂器的作曲家都不把所有的東西寫出來的 (有一個主要的原因非常單純，因為紙筆墨太貴了，這樣可以省錢)， 而是採用所謂的數字低音，相當於我們現代流行音樂譜子上的和絃縮寫，當時的音樂家只要看到數字低音就可以自己想出許多好聽的旋律及合聲進行。
哇， 那不就像那種很厲害的爵士鋼琴家一樣，看到幾個字母，幾個數字，就可以讓思想不被音符控制，任意飛翔，然後在舞台上大秀特秀嗎。這也太酷了一點了吧。我馬上和老教授撒嬌，說我也要這樣彈。教授用妳又來什麼鬼點子的眼神望著我，聳聳肩說隨便妳 (因為他知道就算他反對，我想做的，什麼人都阻止不了我)。我這下可開心了，不用反覆同樣的樂段。 我跑去找學大鍵琴的同學請教，他們都受過巴洛克的紮實即興訓練， 真是讓我佩服的五體投地。老教授教法算是俄派暴君式的，會把學生的譜往窗外扔，發起脾氣來叫學生滾蛋不用再來了。這樣的暴君竟然讓我去找尋我想要的巴洛克詮釋方式。我飛得好開心，第一次覺得彈巴哈這麼好玩，還可以每次做不同的即興，好棒哦。
老教授感染到我的開心，我們也來了很多腦力激盪。在考試前一陣子，基於政治立場的考量，很無奈的告訴我，我也覺得妳這樣彈很有妳的味道。但我想考試還是講求立場正確，妳把巴哈即興彈到這種地步， 還有加上妳其他的東西也都彈的太有個人風格，這樣評審會不知道如何評分。我聽到時， 覺得我在空中飛揚的心就像氣球被戳破，當場落了下來。我想讓教授在評審團裡面為難，所以就勉強答應他，好啦我考試的時候會收斂一點啦。
說穿了， 演奏文憑就是把肥肥嫩嫩的小豬放在磅秤上面，重量在評估範圍內的，頭上就會被蓋上優良檢驗通過的印章。聽來很不浪漫，但是學音樂的人都知道事實就是如此。
很 幸運的是，我考試那天，不知為何大放異彩,。我從來沒有彈得那麼自由自在過。覺得自己的手指如仙女棒，手下的音符發光發亮。自己都被自己嚇到。根據老教授 的說法， 其實評審們並不認同我的音樂詮釋方式，但不得不承認這孩子真的有震撼力。而且那天正好發生一件有利於我的插曲: 在輪到我上台之前，是個學校的高材生考演奏碩士。學長不像我是個默默無名的醜小鴨，他一直很被看好，就是那種走路還有風的厲害角色。偏偏學長那天表現不 佳，但是教授群還算有良心，念在他是學校的門柱份上，還是給他最高分。 所以呢, 老教授就威脅他的同事們，好啦，他今天彈成這樣，你們都給他滿分了，我們佳恬表現得比他還好，所以你們不能不給她滿分。這些教授們心不甘情不願，甚至是咬 牙切齒的宣布我通過了演奏文憑的考試。他們不僅無法如願把我當掉，甚至還得給我特優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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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發表於2008年我的無名小站上。
Photo: Mirja Ge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