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是家,奧地利,也是家。
我以小留學生的身分成長於奧地利,不知不覺中也將奧地利當作自己的家鄉了。每次離開奧地利,聽到有人口音是濃濃的奧地利腔,就會覺得好親切好感動。
藉由藝術家身分,成為奧地利人
十多年前決定留在奧地利,其實算是順水成舟的。念書時就靠著鋼琴演出和教學維生,心裡也很確定這是我要的生活,我的學生簽證在畢業後也順利轉換為所謂的「藝術家居留簽證」。自然而然繼續這樣的生活方式,我的收入一直不是很穩定,簡單來說就是吃不飽也餓不死。就這樣,我在奧地利的文化界載浮載沉著。
後來心裡很確定想要留在這個國家,進而申請國籍,奧地利政府在審核我的藝術家身分資格和一一走過程序後,頒發了國籍給我,我就這樣成為奧地利人了。
我拿著新的國籍證明去市務所,準備申請奧地利護照,看起來就很喜歡聊天的公務員阿姨,看著我的名字的英文翻譯 Chia-tyan Yang,突然問我想不想改名,我訝異極了!她很正經的跟我解釋,因為有些移民的名字很難唸、又難寫,在找工作的時候會遇到很多困難,所以會把名字改成德文名字,甚至有人會改姓。
「趁現在還沒把名字印上你的護照,妳如果決定換名字是免費的。以後要改就要錢了!」阿姨很認真地對我解釋。
我笑開了,先謝謝她的提議,然後告訴她,「我就是用這個名字在藝術界闖天下的,在工作上從未遇到問題,而且我的名字是我父親為我取的,我不會改。」
她帶著惋惜的口氣說,「好吧!」然後她又看看我的姓,點點頭,「Yang很好發音,說實在比一些德文名字好念多了!」
(不過我請她將我的 Chia-tyan 的 t 改成大寫,成為 Chia-Tyan)
自從拿到了國籍後,確實有自己是這個國家人民的意識。過了幾年,我嫁給了一個奧地利人,成為奧地利家庭的一分子,也開始以媳婦的身分,應付著親戚五十之間的應對進退。
也曾經有位長期關注我的奧地利政治家,在某次我爸媽來訪時,非常真誠的對我爸媽說,「謝謝你們把佳恬送給奧地利。」受到這樣的溢美我是受寵若驚的,更是讓我更深刻的意識到,自己確實是這個社會的一分子了。
混亂卻又充實的生活
除了鋼琴演出與教學,我也不斷把自己的音樂背景運用在參與文化企劃上,也曾經為一家德國的古典唱片公司擔任執行製作人。2012年我與幾位奧地利朋友一同創辦了一家多媒體公司,客戶絕大多數是藝文界的機構和團體,多半是跟音樂、文化、社會議題、永續科技、世界宗教交流的活動相關統籌。我主要負責跟文字相關的部分,充當記者跑採訪、寫部落格、當網路編輯校稿、寫主持稿、製作電視節目,還兼攝影助理;其實我連電池都不知道怎麼裝,卻也很快學會趴在地上拉電線裝器材,裝模作樣地拿著錄音器材收音。因為我的東方外表極為顯眼,在為客戶拍形象短片時,常會被抓去串演不同角色,原因是「有妳的亞洲臉露出,似乎比較有國際化的感覺。」
媒體公司甚至跨到婚紗業,做婚禮形象設計還有影音記錄,因為我們都是貨真價實的音樂人,乾脆也提供現場音樂演出。上一秒,我還在教堂裡面,美侖美奐地彈著巴洛克樂曲,看著哭的抽抽噎噎的來賓,感到心滿意足。下一秒,鋼琴演奏高跟鞋取下,趕緊換上平底娃娃鞋,我又化身為小妹,跟在攝影師後面扛器具。回到家後,又有鋼琴學生等著上課。
去年,基於想要重新掌握自己生活的步調和減少工作量,我毅然決然讓出並卸下公司合夥人的身分,又恢復自由業,減少演出,從幕前退到幕後,平日就是教琴和寫稿,做些社會服務,不時以自由工作者的身分接自己以前公司的案子(我與前公司合夥人們常開玩笑說,倒挺像和平離婚後偶爾一起出門度假)。
回台灣,什麼都新鮮,也是挑戰
我在奧地利長大,也出社會了,這裡的生活對我來說,是駕輕就熟.每次回到台灣,很多對於台灣人來說稀鬆平常的事情,對我來說反而很新鮮,有時候,甚至是一大挑戰。比如說去公家機關,或是銀行、郵局時,我常常聽不懂櫃台人員要我做什麼,填單子的時候我也是冷汗直流,連上超商寄宅便要填單,我也一定會多要幾張,然後躲到旁邊客人喝咖啡的桌檯,坐下來,小心翼翼的一筆一畫、一筆一畫…
數字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是最讓我戰戰兢兢的,每次都要先拿紙在旁邊先練習一番,才敢填單。(就連在寫這段,都還是上網查大寫數字,然後把再黏貼過來。)
曾經有次回台灣度假時,家人收到好幾封喜帖,因為不能出席,媽媽說要去郵局買「現金袋」,寄禮金過去。我覺得自己應該要多了解、多融入台灣日常生活,自告奮勇陪伴媽媽去郵局,郵局阿姨很有耐心地跟我解釋如何寫「報值信函信封袋」,還交代我,現金袋不可以塗改,寫錯就報廢,就要重買一個信封袋。我看到底下要填大寫數字就緊張起來,結果不僅寫數字也緊張,連填個地址都填不好,我的緊張也感染到媽媽。最後我們母女一共寫壞了五個現金袋…
在我成長過程中,也曾經在夾在台灣與奧地利文化之間,不知道自己的歸屬在哪裡,非常煎熬。這些年來,因緣際會被不同歐洲國家的媒體採訪,有次某奧地利日報來採訪我,那次的主題是本日風雲人物,記者小姐顯然想要聽到我逆流而上的奮鬥過程、我的追尋、我的不安這些的。但是很多當時的煎熬已經風輕雲淡,說真的也記不得了… 我老實告訴她,現在的我很幸福,也認為能夠擁有兩個家鄉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也喜歡自己的兩個歸屬。
後來,這位記者在報導中如此形容我:
「有些人覺得杯子是半空的,有些人覺得是半滿的。許多奧地利的新移民都會有這樣的感受。許多人覺得兩邊都沒有歸屬感,有些人偏偏相反,對他們而言,兩邊都是他們的家。」
是的,到台灣,是回家。到奧地利,也是回家。